内容提要:
中脈是密宗修行最重要的生命脈,黃道為道家内丹究竟成就之要道。本文對陳健民先生所著《中黃督脊辨》就中脈與黃道關系的辨析,從道家内丹學角度提出了不同看法。通過對中脈與黃道的具體位置、密宗與内丹學所持見地在因位和果位上的比較,得出了内丹學中的黃道就是密宗之中脈的結論;并指出黃道(中脈)是人人具有的,通過對生命規律的把握可以使之開顯出來。
關鍵詞:黃道 中脈 關系
陳健民先生是當代享有盛譽的密宗瑜伽士。早年曾追随甯瑪、噶舉、薩迦等各派上師三十多位,獲得多種重要心傳。後在印度閉關潛修二十五年,在生命的最後十幾年旅美弘法,其一生的事迹令人欽佩。健民上師精于顯密佛法,勵志苦行,見地超卓。他以自己的證量所及,探讨了修行中的諸多問題,形成了十卷本的《曲肱齋全集》,鴻篇巨制蔚為大觀。其中,《法界大定教授彙總》、《中黃督脊辨》、《大手印教授抉微》、《禅海塔燈》、《事業手印教授抉微》等堪稱代表作,具有很大的影響力。
密宗關注氣、脈、明點,中脈是密宗修行至關重要的生命脈;道教内丹學重藥物、爐火、鼎器,任督二脈為小周天所行之道,而黃道則為究竟成就之要道,秘之又密。筆者對丹道和密宗關注日久,時常将兩者揣摩比照,試圖從中找出修行的共同規律性。看到《中黃督脊辨》關于中脈與黃道、督脈、脊柱的比較和辨析,感覺十分親切。惜健民上師已示寂往生,雖于此文有根本疑惑,但已無緣親炙承教。今将對文中黃道與中脈關系的疑問一一列出,并試着提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拙文純為事理探讨,非關人物評價。或有考慮不周之處,敬請同道時賢不吝批評指正。
在《中黃督脊辨》開篇,作者提綱挈領,提出了文章的主要觀點:
中者,中脈,無為法,表法身。依菩提心、中觀見,修二無我空性,及密宗果位方便所開發。由此脈開發,顯現法身空性;與大樂相合,則證報身;與大悲相合,則證化身,惟佛家密宗獨有。
黃者,黃道,有為法。對前任赤道、後督黑道而言。《參同契》稱黃中。其身見執,隐伏于自然見中,依此修先天定功,證天仙身。[①]
關于中脈從何得名,文中列舉了七條依據,除上述的中觀見、菩提心而外,重要的還有關于中脈位置的界定,即中脈從七輪之中心貫穿而得名。
對于黃道,《辨》文認為此道非中脈。其理解如下:黃中以及“黃庭”、“黃房”、“黃婆”、“神室”、“玄竅”等,應指一點而言,而非一線如中脈那樣;既稱黃道,對應于前面的任脈赤道,後面的督脈黑道而言,則是一線。如《洩天機》中“在督前心後夾縫中,直達泥丸”,那麼黃道必然不貫穿心輪。同時,文章又以證量來佐證中脈非黃道的觀點。依據健民上師自身體證,中脈任運能為點、能為線、能為球體。所謂能為點,即最初生于心輪部位的中心;能為線,即或細如馬尾、或觀如麥稈、或如臂、或等身,或如虛空、或遍法界。當法身光明顯現如無雲晴空時,上下四方都是無雲晴空,則是一個大而無外的圓球。并雲以其所涉丹經,尚未見到法身所顯如上虛空之相的記錄。
文章指出辯論的核心在于:“世、出世兩途不同也。以我執身見之心,行無明業劫之氣,隻可開有為、世間之脈;以無我中觀之心,行明空智慧之氣,破外圍有為世間諸脈之糾纏。而任運開顯無為法之中脈。”
由上可見,《中黃督脊辨》認為中脈與黃道的分别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1)位置;(2)所執見地在因位和果位上的勝劣。下面,就這兩方面來檢讨道家内丹學對此的看法。
一、關于黃道的位置
内丹學中的黃道是指從會陰直達泥丸的一條通道,在人體的組織中并沒有相匹配的對應器官,乃是一條虛通道。此道以“黃”命名,因“黃”在五色中屬中,在五行中配土,為中央意土,所以黃道即是“中道”,由先天真意主之。
對于“黃中”、“黃庭”、“黃房”、“神室”、“玄竅”等,陳健民先生将它們理解為一個點或部位,這都不為錯。但是,“黃中” 在丹經中因不同的語境而有不同所指,這一點對于不熟黯丹經之人而言,确實難以接受,會産生丹經語意不清、自相矛盾的印象。就一個區域而言,黃中與黃庭等無别;但黃中又可指中黃之道,即是黃道、中道。《參同契》中有“黃中漸通理,潤澤達肌膚”,所指的即是黃道。
對于中脈與黃道在位置上的重要差異,健民上師認為中脈貫穿七輪之中心,而黃道則不然。事實上是否如此呢?
内丹中派有一秘傳的“中黃直透”之法。“中黃直透”主要涉及藥物運行的通道與方法。通道的問題一直備受丹家的關注,在丹書中所載共有三條:赤道、黑道、黃道。赤道、黑道即任督二脈,其為小周天的主要運行路線,它是内丹修行的基本通道之一。對于黃道,張伯端在《悟真篇·序》中曾經提及,“夫金液還丹者,則難遇而易成。要須洞曉陰陽,深達造化,方能超二氣于黃道,會三性于元宮。”[②]黃道的地位雖至為重要,但在丹經中卻作為“天機”常常“神龍不見首尾”。以目前資料所及,對于它的介紹唯有在闵一得的《洩天機》中所論最詳,茲将相關論述收錄于下:
蓋按人身有三道,曰黑、曰赤、曰黃。黃道循腎前臍後中縫直升,是由脊前心後中縫直透泥丸者;赤道則由绛逆循,會黑附黃,順升抵鎮。複又會黑附黃而歸绛;黑道由海會赤,附黃逆循,穿闾而透枕,複由鎮位會赤附黃,循額抵池,順下绛宮,複歸于海。三道蹊徑如此,而其得名之由,世鮮知之,其實身心意三寶是也。心屬乾,乾之本位在離,其色赤,故名赤道,實即我身任脈也。任性炎上,學必使之下降;身屬坤,坤之本位在坎,其色黑,故曰黑道,實即我身督脈也。督脈潤下,學必使之上升,此之謂颠倒陰陽。……意屬土,其色黃,故曰黃道。[③]
丹家理氣,原有三道,曰赤、曰黑、曰黃。赤乃任脈,道在前,心氣所由之路。心色赤,故曰赤道。而赤性炎上,法必制之使降,則心涼而腎暖;黑乃督脈,道在後,腎氣所由之路。腎色黑,故曰黑道。而黑性潤下,法必制之使升,則髓運而神安。原斯二道,精氣所由出,人物類以生存者,法故标曰人道,丹家醫家詳述如此。黃乃黃中,道介赤黑中縫,位在脊前心後,而德統二氣為阖辟中主,境則極虛而寂。故所經駐,隻容先天,凡夫仙胎之結之圓,皆在斯境。雖有三田之别,實則一貫。法故标曰仙道,然為先哲寶秘。故爾丹書充棟,鮮敢備述。周秦迄明,法皆口授,而受必三更盟授。先師太虛翁曰:‘授而筆之書者,始自蓬頭尹氏’……。[④]
這裡明确指出“黃中”之道介于赤黑中縫,在脊前心後,貫穿三丹田,直通泥丸。在丹道的秘密傳授中,黃道起自海底(陰跷),經下丹田——中丹田——上丹田,直至頂門(泥丸)。其為阖辟中主,性質極虛而寂,隻容先天,仙胎之結之圓皆在此,稱為“仙道”。黃道貫通三田,由此可以确定,必是一線無疑。從位置上看,道家中丹田與密宗心輪中心區域基本吻合,貫穿中丹田的黃道又怎會不穿過心輪?以證相論,若不與中脈相重,在内丹“性命雙修”的過程中又怎會呈現與密宗相同的“日”“月”二輪呢?
闵一得的弟子薛陽桂在《梅華問答編》中也有一段關于黃道的論述,他說:“若夫理中,臍後闾前,中有一竅,曰關元,乃是理進下黃,升由黃道,直透中黃、上黃者,丹書标曰仙道,此乃先天三寶共由之黃道。又曰黃中,實屬仙道總理之處。”此處所說的黃道與其師無别,但補充了重要的一點,恰可以明确黃道的作用。所謂“理進下黃”,乃是指關元的作用,它有“理中”的功能。黃中為各理中之丹田穴位的“總理之處”,可見黃道在貫穿各丹田的同時兼具了通理以各丹田為中心相關區域的作用。
下面就中脈七輪與黃道各丹田和穴位的對應關系作一說明。藏密将脈分為以下三類:水脈、血脈和氣脈。其中,左、中、右三脈是根本的生命脈,最為重要。中脈位于左右二脈中間,上段開竅于頂輪,下端至海底。藏密認為中脈是人的生命中樞,也是與法界相通的通道,其主要功法就是通中脈。三脈中的左右二脈距中脈約二指,左右夾持着中脈,它們分别為精血運行的通道。
左中右三脈在頭頂、眉心、喉、心、臍、密處和脊根纏繞成結,稱之為脈結。七個脈結處以中脈為軸心輻射與支脈相交成脈輪。七個脈輪簡稱七輪,是修身煉氣的關鍵。在七輪上打通脈結,使智慧氣進入中脈,是藏密無上瑜伽功法的修煉關鍵。頂輪的符号以千瓣蓮花為标志,其中心相當于内丹中所謂的“天根”,它是超越物質界的門戶;眉心輪是視力和直覺的中心,其核心位置相當于内丹學中的上丹田。喉輪對應于内丹中十二重樓,隻是後者的範圍更廣;心輪相當于内丹中丹田以及以此為中心的區域;臍輪是神經叢的中心,與内丹學中的下丹田大體相當;密輪(生殖輪)是能量所在之處,其中心相當于道家所謂的“海底”即會陰。此處是密宗“拙火”發動之處,也是道家三昧真火的發源地;脊根輪對應于尾闾一帶。道家内丹學以穴位或丹田來命名黃道中的關鍵位置,這些中心點位兼具了統理這一區域的作用。
在自身的體證中,健民上師認為中脈能任運為點、為線、為球體,而丹經中并無此項明确記錄,并以此為依據斷定黃道非中脈。事實上,所謂最初生于心輪部位中心的“點”,丹經中以 來表示,此乃煉精化氣全性後的内在景象。此圓中之點在密宗稱作“根本覺”,在内丹中為“元神自性”;當元神進一步深入黃道(中脈)内部上下移動時,可發現黃道(中脈)為一線。随着光明的擴展,感覺空間擴大,從細如馬尾、如麥稈、如臂到等身,直至如虛空、遍法界。當光明顯現如無雲晴空時,上下四方都是無雲晴空,則是一個大而無外的圓球,此為法身光明,丹經以 來表示,而密宗将此過程視為本始清淨光明(本覺智)破“童瓶身寶”模式而顯現的過程。
二、關于道家在因、果位上的見地
在見地方面,《辨》文認為黃道代表着有為法,執着身見,隐伏自然見。文中雲:
《參同契》中黃中肌膚,金精水基,子胎母胞,垣阙蓬壺,鼎爐流珠,呼吸夫婦,牝牡城郭,骨弱肉滑,金華白液,肝青肺白,皆彼所謂不離己身,所謂強己益身也;彼固早已忘乎彼祖所謂人之大患,在患乎有其身也;他如《龍虎經》所雲:‘水火、文武、坎離、神室、玄女、陽氣、華蓋、銀母、鉛子’,亦佛家臭皮囊中物也。《陰符經》所謂九竅、三要、三才、百骸,即彼所謂萬化生于身也。《悟真篇》所謂白虎、明珠等,亦無非欲彼身壽萬年,能見三清耳,其身見之執持堅固可知矣。其一切修行之次第,亦本此身見之執而建立,築基、結丹、煉己、溫養,皆在臭皮囊中修煉之……。”[⑤]
健民上師對于内丹修煉的此種認識,代表了一般人的基本看法。事實上,若是對道家沒有全面、深入透徹的認識,以一鱗半爪的印象,身執的判斷必然成為道家的标簽。即是道門中人,也多半以“長生不死”為标榜,殊不知其最高成就乃在與道合真!然批評有利于進步,真相卻有待于澄清。
内丹南宗創始人張伯端(紫陽)在《悟真篇·後序》中早就對此種誤解作了說明:“奈何此道至妙至微,世人根性迷鈍,執其有身而惡死悅生,故卒難了悟。黃老悲其貪著,乃以修生之術順其所欲,漸次導之。……其如篇末歌頌,談見性之法,即上之所謂無為妙覺之道也。”[⑥]紫陽真人認為修生之術止于中小之見,惟有見性之道方為最上乘。身為末為妄,性為本為真。因此,他吸收了禅宗“真如本性”、遣幻歸空的思想,認為這将有助于内丹修士破相還虛,而至于究竟空寂之道本源。
再看内丹北宗。全真教在修行中首重心性修煉,主張“先性後命”。提出“性者是元神,命者是元氣”[⑦],元神乃是“不生不滅、無朽無壞之真靈”[⑧],是生命的真我。王重陽在《重陽全真集·呂公求指訣》指出“心中真性修行主”,在《重陽真人授丹陽二十四訣》中再次強調“賓者是命,主者是性。”對于誰是“長生不死”的主體,他這樣回答弟子馬钰道:“是這真性不亂,萬緣不挂,不去不來,此是長生不死也。”邱處機《長春真人語錄》也說:“吾宗惟貴見性,水火配合(修命)其次也”,并稱内丹“三分命功,七分性功。”他對長生之道作了這樣的解釋:“吾宗所以不言長生者,非不長生,超之也。此無上大道,非區區延年小術也。”其斥肉體長生是假合、不淨,反映了成熟期的内丹學對肉體長生之身執的基本看法。
作為伍柳派創始人之一的明伍守陽在《天仙正理直論序》中說:“皆是本性而成仙,能複真性即仙也。”[⑨]内丹中派的黃元吉在《樂育堂語錄》則說“無性則無丹本”[⑩]。從宋代至明清,這些不同流派代表人物的觀點反映了以真性為修行主體的共識。這種主流意識反對将執着肉體“長生不老”作為主要目标,而以回複真性、還虛合道為終的。可見,人們對于道家境界的通常理解仍停留在其初期混同于神仙家追求肉體長生的階段,而缺乏對丹道最高成就和發展過程的全面認識。
接着,《辨》文進一步對道家中比身見更為高明的自然之見進行了批駁。文章說:
其自然見之地位,實超于道。……彼既實有其自然也,任病乃生。因位任病,則不能發起大悲願力;果位任病,不能願顯現大悲事業。……故道家不惟無由中脈開發之法身,亦且無此法身分出之報、化二身。良以堕于自然,結成任病之故。……然道家上流,因存此自然見地,對于中、下流堅持身見者之我執,較為隐微。故能暫伏粗重我執,住于虛無靜境,與無色界、空無邊處、無所有處相應,故感得天仙身;較之專修任、督,不順自然者,惟得地仙、人仙者,自勝一籌。是故黃道地位,頗接近于中脈;其所以仍在輪回之中者,仍是身見未由觀空力量根本鏟除之故。[11]
至此,文章作者終于承認黃道地位接近于中脈,但認為兩者的根本差别在于道家自然見中隐伏着身見習氣,由于其沒有觀空的力量予以根本鏟除,所以在果位上隻能在無色界空無邊處、無所有處感得天仙身。
應當承認,在因位的見地上,佛法與道家相較更為具體、完整和殊勝。佛教在破除身見上不遺餘力,極盡克伐之功。全面而系統地針對人身的貪執、人生的着染,一一予以破除。以生、老、病、死等無常觀、自身的九種想、他身的五不淨想等,又修小乘人無我空、大乘二無我空等破除身見,而修行者乘此空性之力,作舍身忘己的大悲事業。在密宗,共經十三重防止後有身,以無常等三十九重破除身見,以四灌、生圓次第等三十八重升華作用,然後才可以起修中脈。一步一步深入,穩健可行。健民上師以如下四事作為修中脈自檢的标準:
(1)所修為明空無二法身之正見,内除七識所執八識之我。外修從上祖師無比中脈教授,别成明行道系統;
(2)所修習中脈之較近加行、疏遠加行,是否取得現量證德?
(3)中觀見是否如量證德?菩提心是否如實發出?
(4)如來藏信心是否完整?
雖然道家也有自成系統的修行理論,但作為一種在極少數人中的秘密傳授,為黃道起修和開顯提供堅實身心基礎和保障的見地體系無疑是内丹學所缺乏的,值得道家修行者認真學習和借鑒。但是,是否真如上面所言,道家自然見會結成任病,不能顯現大悲事業,無法開發法、報、化三身?
曆史上一直有所謂道家消極之說,健民上師雖是明睿之人,于此窠臼也未能幸免。老子思想中不僅有宇宙變化之道和出世理論,也有經世緻用之學。世人隻知老子以無為為體,卻不知他以無不為為用。老子所說的“自然”,所謂的“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功成而不有”、“利萬物而不争”等等,人們往往注意到“不有”、“不恃”、“不争”、“不宰”,卻忽略了前面的“生”、“為”、“長”、“利萬物”等。若是任其自然,何來這些作為?若沒有了前面的有為,又怎會有後面的否定和消解?隻是老子視自然為至道,此自然境界是順自然而為又複歸自然,又豈是追逐執持有為成就之人所能理解?故而于有為後杳然無蹤不落形迹,如自然之大為而無所以為。再如老子“知雄守雌”之道,人常以為是守雌柔弱為其命脈,卻不知其非不能雄,實不為也。守雌方能合道,選擇而為非任其自然而是順應自然,何來任病?任病之說與自然之道相差何止千裡!再者,内丹學聲稱“我命在我不在天”,在自然之道要下盜奪天機、逆轉造化,而行煉化精氣神之生命升華事業,并以還虛合道為終的,此氣魄、智慧所需的積極态度和技巧與任病之相南轅北轍。可見,對道家任病的斷論無疑是不明就裡或執見較深所緻。
内丹學籍此自然之道見,在果位上可與密宗中脈顯現之相一一印證。健民上師在《辨》文中以十事驗證中脈的開顯:
(1)煩惱與菩提無别;
(2)力大無比、飛行自在;
(3)無雲晴空相續現起;
(4)一切禅案真理無不了達;
(5)具足無漏通;
(6)超出時間、空間之限制,大悲事業所行無阻;
(7)通達三世智;
(8)無念光明大定相續不斷;
(9)煙等十相前行早已具足;
(10)安樂充滿,涅槃、輪回無有分别。
下面,将道家内丹黃道的修行成果與密宗中脈的開顯逐條作一比較。
首先,關于中脈顯現的前行部分。第九條中煙等十相在密宗中分為日、夜五相。其中夜五相為:煙、陽焰、螢火、燈光、無雲晴空;日五相為:月、日、電光、霓虹、光點。這些是本覺光明外顯之色相,為中脈開通之前相。那麼,在内丹修行中有無這些前相内景呢?事實上,光點、螢火、陽焰、燈光、煙等相在道家内丹煉精化氣之前、築基煉己之時已陸續現前,電光與月相在煉精化氣的過程中逐漸閃現、圓滿,日相則是在得月之後大定中呈現,在“乾坤相交”之後進入大周天,無雲晴空、霓虹等相繼生起。
其次,第一條中的力大無比、飛行自在(神境通);第五條中的具足漏盡通;第六條超出時間、空間之限制(神境通);第七條通達三世智(宿命通);第八條無念光明大定相續不斷;第十條安樂充滿等在内丹修行中的煉氣化神、煉神還虛兩階段中都已具備,可參見丹經中的具體描述。伍沖虛在《伍真人丹道九篇》中對于十個月“大周天”大定作了詳細表述,他說:
初行大周天之火,元神雖居于中田,卻連合下田二炁以為妙用。必元神寂照于中下二田相與渾融,化成一虛空之大境,使二炁助神結胎,故二田皆是落處。……初入定時,守定三月則二炁之動機甚微,但微動于臍輪之虛境而已;若守至四五月間,則二炁因元神寂照,以至服食已盡而皆歸定滅。元神因元氣之增育以緻陽明不寐而得證真空。二炁俱停,食性已絕,獨存一寂照之元神,以為胎神之主矣。更守至六七月間,不但心不生滅,亦且昏睡全無;更守至八九月間,則寂照已久,百脈俱住;更守至十月,則候足純陽,神歸大定,于是定能生慧,自有六通之驗。六通者,漏盡通、天眼通、天耳通、宿命通、他心通、神境通也。[12]
此種情形可再參看《玄機直講》中的記錄,張三豐曰:
……煉之百日,玄關自開,嬰兒顯相,龜蛇出現,自然蟠繞。學者到此地位,口中才幹得外汞。煉之六個月,體似銀膏,血化白漿,渾身香氣襲人,口中出氣成雲,此是靈丹成熟,一塊幹汞,人服之永不死矣,亦能治死人返活。煉之十個月,陽神脫體,一身能化千萬身。隻候十二月,奪盡天地全數,陽神已就,渾身出入,隻萬四千陽神,步日月無影,入金石無礙,入水不溺,入火不焚,刀兵不能傷,鬼神不能測,變化無窮,已成真人也。[13]
内丹大周天用的是綿密寂照之功,要求功不間斷。在無念大光明定中哺育陽神而自然成就。在這個過程中,以黃道為元神升降、出入的通道,此後所具有的六通之驗、報化身成就,入金石無礙、入水不溺、入火不焚、刀兵不能傷、神鬼莫測等為黃道開顯的後繼成就,可與密宗中脈成就相互參證。
第三,在中脈開顯十相中所列的煩惱與菩提無别、一切禅案真理無不了達、大悲事業所行無阻、輪回與涅槃不二等,均無具體的标準。在内丹修行中已達此層次的人物如呂洞賓、張三豐等人都以濟世度人之心行教化事業,輪涅不二在他們即是與道同體。此外,他們均倡導“三教合一”,認為三教同此一道,不同的教化反映的都是同一真理。此種無分别心顯然要超越因宗教不同而存的執見。健民上師所言的“本辨欲招學密甚淺而轉入道家者歸來,欲招學道已深未入佛門者歸來”,卻不知學人契入何道各有所緣、各有所歸,庶不知因起心處已動意,将在評論辯駁時會着意而失公允?更會因占有資料不充分而導緻論證失察耶?健民上師對于内丹的了解和資料有很大一部分來自于張義上先生,張先生在《中黃督脊辨》的序言中曾說:“道家授受既慎且秘,甚至數世一傳,故傳承系統極隐晦不明;修證成功之後,究竟事業若何?歸結如何?亦始終無明确可靠之指示或記錄。”[14]可見,他對丹家的成就持保留态度,因無明确的證實而無法判定。通人如張義上先生,深入丹道曆載經年,依其丹道傳承、經曆和體驗尚不能對前人丹經中的記述,特别是内丹黃道與密宗中脈的相同性作出印證。其他人若隻憑着對内丹學的粗淺了解,不加仔細審度就妄自評論,不察修行的共性而忽略了彼此可資取益的部分,以緻誤判誤導,實為修行比較研究中的一大遺憾!
再看在最高果位上的不同。密宗認為道家的最高成就雖能住于虛無之境,與無色界空無邊處、無所有處相應,修得天仙身,但仍不能超越三界出輪回,乃是天仙仍有細微之我執習氣。那麼,内丹學自身的看法如何呢?
“煉神還虛”是内丹修煉中的較高境界。這一階段又名“上關”、“九年關”,目的是出神入化。它不同于有為的“初關”,有無相交的“中關”,這是在入定中的内觀定照,行無為之法。這一段工夫主要在于鍛煉純陽之神性,正如李道純在《中和集》所說;“工夫到此,一個字也用不著”。在此過程中的具體内容一說便錯,因為文字和語言在此絲毫也借不得力了。但是,在為何要有這一段煉虛工夫和還虛成就的論述中,我們還是可以對此有一個初步了解的。内丹西派創始人李西月說:
九層煉心是煉已靈之心,而使之歸空也。前此溫養,胎之神已出而不感,随心所欲,無往不宜,高踏雲霞遍遊行,至靈至樂矣。但靈心不虛則不能包含萬有,此所以有煉虛之著也。煉虛者,心胸浩蕩,象有皆無,清空一靜,悟得天地間是我非我,是空不空。世界有壞,惟空不壞,乾坤有礙,惟空無礙,此所以神滿虛空,法周沙界也。[15]
在内丹修行的第三階段“煉神還虛”對應的正是佛教所說的無色界天,通過空定而入無色界虛無之境。所謂依無為之法,行大定工夫,面壁九年,契入虛空,九載功圓,與虛空一體,就是進入到“萬象空空,一念不起,六根大定,不染一塵”[16]的境地,
但是,止于還虛為丹家所不取,他們認為煉神還虛還不是最高境界,隻有“打破虛空”才是最上一乘丹法。《性命圭旨》道:“便是有個虛空體在,而着于體矣”,故謂:“命宗人,隻知煉精化炁,煉炁化神,煉神還虛而止,竟遺了煉虛合道一段。”[17]闵一得訂正的《證道仙經》也說:“世所傳煉神還虛而止者,猶落第二義,非無上至真之道也。”[18]這些對于至還虛而止、執于虛空的批判,目的在于粉碎虛空心,隻有做到無心于虛空,才能本體虛空,才能合于大道。張紫陽《采珠歌》雲:“從來萬法皆無相,無相之中有法身。法身即是天真佛,亦非人兮亦非物。浩然充塞天地間,隻是希夷并恍惚。”[19]這是從法身來描述還虛之後與道共存的狀況,無相之相的本體非人非物,是有中之無,無中之有。翁葆光在《悟真直指詳說三乘秘要》中進一步補充道:“九載功圓,則無為之性自圓,無形之神自妙。神妙則變化無窮,隐顯莫測;性圓則慧照十方,靈通無破。故能分身百億,應顯無方,而其至真之體,處于至靜之域,寂然而未嘗有作者,此其神性形命與道合真矣。”[20]這種境界與密宗所描述的佛之法、報、化三身還有什麼本質區别嗎?
綜上所述,從黃道與中脈的實際位置,兩者開發後所呈現的境界進行比較後,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密宗所說的中脈即是道家的黃道。這種認識反映了如下的事實:
(1)黃道(中脈)是人人具有的,隻是被塵垢所蒙蔽而不能顯現。密宗認為法性隐在其中,此脈開顯後為法身。在内丹學中,它被稱作“仙道”。元神最初寄寓此道的黃庭位置,黃道是元神升降、陽神脫體,取得圓滿成就的必經之路,為内丹上乘究竟之功法的基本标志。
(2)生命的根本規律是相同的,黃道(中脈)是人人可以開顯的。在不同宗教的修行實踐中,隻要到了一定的境界都能如實地把握這一條看似虛無卻實際存在的脈道。黃道(中脈)在身、心、靈三個層次都發揮了它的效用,表現為各能量中樞在身體上沿着黃道(中脈)分布。在靜坐時,這些中樞連成一線,可以把能量集中在不同的能量中樞裡。修煉實質上就将能量從一個中樞提升到較高的中樞、一直到頂輪的過程,密宗與丹道的核心修煉都圍繞着此展開。其他任何一種究竟的修煉方法最終也都離不開這個過程。随着能量的上升,人的意識層次也将得到擴展。這條脈道是生命獲得自在和解脫的基本道路,不會因為不同的宗教而顯現有或無。因此,中脈(黃道)為佛家密宗所獨有的論斷有失偏頗。
(3)佛教密宗高屋建瓴,以因位之中觀見、菩提心經修行實證中脈法身,紮實穩妥,步步為營,以空性正見帶領修行實踐,以成佛為終的;道家内丹以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還虛合道為次第,從有為入無為,最上乘法以道為旨歸,打破虛空與道一體。佛與道的差别存在于名相、理論和具體方法上,而在對宇宙和人生規律性的一般認識上沒有重大區别。
在佛道境界的比較問題上,明清之際頗有影響的伍守陽認為,仙佛二教“同一工夫、同一景象、同一陽神證果。”[21]因此,他指出,在修道的機緣和選擇上,如果想真正獲得修煉的真谛,不應執着拘泥而應“遇有仙可學則學,仙即佛也;遇有佛可入則入,佛即仙也。”[22]這反映了道家一貫的态度和主張,本文的辨析也正是基于此種佛道無别的基本精神。
(《中國哲學史》2011年第1期)
[①] 《曲肱齋全集》第5冊第28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北京,2002年。
[②]張伯端:《修真十書·悟真篇》,《道藏》第4冊第711~712頁。
[③] 《藏外道書》第10冊第414~415頁。
[④] 《藏外道書》第10冊第403頁。
[⑤] 《中黃督脊辨》,《曲肱齋全集》第5冊第44頁。
[⑥] 《修真十書·悟真篇》,《道藏》第4冊第749頁。
[⑦] 王重陽:《重陽授丹陽二十四訣》,《道藏》第25冊第807頁。
[⑧] 王重陽:《五篇靈文注》序,《道藏輯要》胃集,光緒丙午年(1906年)重刊,成都二仙庵。
[⑨]《藏外道書》第5冊第779頁。
[⑩] 蕭天石主編:《道藏精華》第六集之二,台北:自由出版社,第121頁。
[11] 《曲肱齋全集》第5冊第46—47頁。
[12] 《藏外道書》第5冊第872頁。
[13] 《張三豐全集》第13頁。
[14] 《曲肱齋全集》第5冊,第15頁。
[15] 《藏外道書》第5冊,第914~916頁。
[16] 《金丹要訣》,《藏外道書》第5冊第856頁。
[17] 《藏外道書》第9冊第591頁。
[18] 《古書隐樓藏書·黃極阖辟證道仙經》,《藏外道書》第10冊第381頁。
[19] 《修真十書·悟真篇》,《道藏》第4冊第747頁。
[20] 《道藏》第2冊第1022頁。
[21] 《仙佛合宗語錄》,《藏外道書》第5冊第690頁。
[22] 《仙佛合宗語錄》,《藏外道書》第5冊第69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