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訪問伟德betvlctor网页版伟德betvlctor网页版   

老金在線與顧肅教授在線交流(整理稿)

發布者:系統管理員發布時間:2004-05-27浏覽次數:1342

前記:
  日前,與顧肅先生在“稷下論壇”作在線交流,因為時間匆促,許多問題未來得及說出;于是專門整理了我的問題,發電子信件向顧肅先生專程請教。顧肅先生認真地作了回答。從讨論中看出,顧肅先生所論,多精警精辟,卻又出于平合理性,洵為得道者言。老金得此指點,不忍獨享;征得顧肅先生同意後,乃發往論壇,以期同好同觀。以下為老金在線與顧肅先生問答全文。


  老金在線——
  顧肅先生您好,很認真地拜讀過大作,獲益良多。但是感覺到您在讨論自由主義的時候,雖然也涉及到保守主義,卻未能深入分析。現在想問:在您的理念中,自由主義與保守主義究竟是一種什麼關系?哈耶克究竟應該算作保守主義者抑或自由主義者?伯林呢?

  顧肅先生——
  自由主義與保守主義的關系比較複雜。自由主義者大緻分成左中右三個方面,主要是看其對自由與平等關系的側重點而有所區别。一般而言,右翼自由主義者主要強調自由而不太強調平等。保守主義則主要與激進主義相對,其内涵也複雜,主要強調保留傳統,小步改良,而不主張激進的變革,因而一般也不主張徹底的人際平等。因此,自由主義者的右翼與保守主義有時候有重合之處。哈耶克既是自由主義者,也具有一定的保守傾向。伯林也是如此。但不能肯定地說他們就是嚴格意義上的保守主義者。


  老金在線——
  您在這裡說到了“自由主義左中右三個方面”,但是隻說到了“右翼”;請問:“左翼自由主義”與“中翼自由主義”(不好意思,很可能不存在這樣的“中翼”,但隻不過是遵從“思維的經濟原則”,按照先生的意見,權且這樣說說而已。先生不要怪罪),又是怎樣的的一種理念呢?

  顧肅先生——
  中間派在當代西方是主流,即在自由與平等這兩者間采取兼顧的立場。右翼則比較保守,比較強調自由,左翼比較強調平等。中間派則兼顧。


  老金在線——
  先生自認為是保守主義者還是自由主義者?或者說,在先生提出的“左中右”三個方面中,自認為是屬于哪一翼呢?這個問題盡管有些簡單化,但是對于我們深入了解先生的學術觀念和思想傾向還是有幫助的,希望先生能不回避這個問題,給我一個答案,好嗎?

  顧肅先生——
  我自認為屬于中間派,希望兼顧兩方面。我的書中也基本上表現出這種傾向。所以有時候會與其他自由主義者有争論。但這完全正常,可以不斷地相互探讨。


  老金在線——
  對近年崛起的新保守主義,已經看到一些讨論了。現在想聽到您對新保守主義的看法是什麼?新保守主義與自由主義的關系是怎樣的?

  顧肅先生——
  新保守主義的代表人物較多,其思想也不整齊劃一。大緻說來,西方當今新保守主義強調自由,但不強調平等,強調用積極幹預的方式來介入國際事務,特别是針對一些所謂的獨裁或極權國家。可以認為新保守主義屬于自由主義的右翼或極右翼,但與主流的中間派的自由主義有相當大的區别。新保守主義也有一些主張與自由主義基本理念不一緻,至少是在平等與自由平衡的問題上。


  老金在線——
  先生贊同新保守主義的理論和行為嗎?為什麼?

  顧肅先生——
  我不大贊成。主要是今天時代的主流是平等和民主自由,片面地強調自由而忽視平等,或者隻是強調精英政治和貴族精神,忽視一般民衆的平等要求,則可能會在注意自由的時候而忽視民主的訴求。自由特别是個人自由永遠是重要的前提,但不必為此而貶低或壓制平等的合理主張,我這裡指的是政治上的平等和人格的平等,比如政治選舉中的一人一票,平等對待每個人的權利,機會的平等,而不是經濟領域的結果平等。


  老金在線——
  先生所論,宅心仁厚,可以理解。
  李慎之先生曾經說:“自由主義并不是中國幾千年文化中固有的傳統。它傳入中國不過一百來年。”(參見他為劉軍甯主編的《北大傳統與近代中國》所作的序言《弘揚北大的自由主義傳統》)但是現在有許多自由主義者都傾向于從本土傳統中挖掘自由主義的精神資源。這個問題顯然涉及到自由主義的自發原理問題。中國本土是否存在自由主義的精神資源?先生能就這個問題談談自己的意見嗎?這個問題對我構成了十足的困惑(預先告知:當我向先生請教的時候,我個人對這個問題沒有任何預設立場)。

  顧肅先生——
  的确,自由主義不是中國傳統中所固有的東西,它是舶來品。很不幸,這一點使得我們在闡發自由主義的基本理念和社會改革方案時特别困難,因為水土不服。但這并不表示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就絲毫也沒有與自由主義的某些方面相容的東西。比如關于仁的學說,關于君輕民貴的思想,雖然不是自由主義,但可以改造來為我所用。


  老金在線——
  在這方面我與先生有分歧。
  我以為既然“水土不服”,如何可以來“為我所用”?盡管先生提到了對本土文化的“改造”,但是迄今為止,怎樣的“改造”是成功的,或有效的呢?一般認為,儒學傳統是中國傳統中的大傳統(對比于一些民間信仰,生活習俗而言),這類大傳統如果不進入制度層面,如何可以“為我所用”?如果進入制度層面,那麼:1·那是可能的嗎?2·在具體操作上,如何給出理論的解釋?
  所以,在這方面,我持一種悲觀、否定的态度。或者說,我看不到由本土“嫁接”自由主義的可能性。我以為,自由主義是隻能“移植”,而不能“嫁接”的。這個問題對我構成了深度的失望。我希望先生能就這個問題進一步闡述,為我“傳道”、“解惑”,謝謝先生。

  顧肅先生——
  水土不服是指一下子把自由主義全盤搬來時遇到的困境,而為我所用則是在拿來以後,慢慢地變成自己的主張,與本土資源相結合,就有了某些可以利用的價值。制度層面的儒家傳統是根深蒂固的,但也不是牢不可摧的,事實上今天中國大陸的儒家的東西也被破壞得很多了,人們實際上比較傾向個人主義。移植與稼接是兩種方式,哪種能成,就實踐哪一種,我倒沒有固定的定論。路是人走的,怎樣改革,靠一步步試驗。理論的讨論是必要的,但一點都不做,而隻是讨論,也不是辦法,不如結合起來,邊幹邊讨論。非驢非馬,生個騾子也不錯。當然主要的原則不能丢。
    對未來不必悲觀,我一直是個謹慎的樂觀者。悲事看得多了,就容易看到好的一面。


  老金在線——
  與上述問題相關,您認為當代儒學試圖“引進”自由主義,以“内聖”開出“外王”的努力,對于建構或演繹中國本土的自由主義,是否具有方向性?以及,可行性?換一句話,自由主義的本土化,一定要借助于傳統的架構嗎?

  顧肅先生——
  當代新儒家的努力是值得贊賞的,但其可行性還有待實踐檢驗。以内聖而開出外王,從内心的美德開出外在的仁政,這與自由主義的本來意圖顯然并不吻合。自由主義的基本出發點是個人權利,由此而給政府定位,使之充當守夜人,即權利捍衛者。自由主義者基本上不明确假設人性是善還是惡,而隻是說,無論人性善惡,個人權利是塊基石,無論以契約論還是功利論,都可以得出充分發揮個人的自由和創造性的結論來。本土化也是一個被濫用了的字眼,為什麼任何事情都要本土化?工業化、自由市場經濟都是舶來品,我們沒有要求本土化,不也基本上成功了嗎?


  老金在線——
  先生所論精彩。
  另一個問題:在我看來,按其質的規定性而言,隻存在“自由主義”與“僞自由主義”的區别,并不存在“西方自由主義”與“中國自由主義”的區别。所謂“中國自由主義”的說法雲雲,我以為大多是對自由主義元典精神的背離。我這樣的看法有無道理?請先生為我解惑。

  顧肅先生——
  同意你的基本假設。我不贊成什麼東西都要中國化,物質的東西,如電燈、電腦、飛機,我們都不要求中國化,但卻偏偏要求精神的文化的東西一定要中國化。思想原則一定要打上中國的烙印,有此必要嗎?能夠說中國人的平等觀與世界各國人民追求的平等有什麼本質區别嗎?自由主義的一些基本的原則和精神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


  老金在線——
  “自由主義的一些基本的原則和精神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這類表述我感覺與先生素來的語感風格不統一。一般來說,我不贊成使用意識形态化了的語言方式(當然,他人如何使用有其自由)。撇開意識形态語體模式不談,說“放之四海而皆準”,這個就有“真理在手”的話語霸權傾向,或者有悖于自由主義的精神理念。說自由或民主具有“普适價值”,其實與“放之四海而皆準”還是有不同的,前者是一種信心或價值判斷,是可以經由分析或繼續分析而進入讨論的;而後者則是先驗主義的“經典話語”,既然“放之四海而皆準”,就省略了分析與判斷,事實上成為一種一元主導的意識形态——而一元主導意識形态,是不允許讨論的。我知道這樣提出問題或許在吹毛求疵,但春秋責備賢者,我以為大家如先生,這類毛病或非小眚。

  顧肅先生——
  可能是這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表述被意識形态宣傳用得較多,就讓你覺得與我的風格不一緻。其實看你怎麼解釋,說此話并不表示掌握了話語霸權或真理在手的意思,而隻是指其基本理念的普适性。比如今天中國的新憲法把尊重并保障人權寫入正式條款,要求保護私有财産,都是與世界潮流一緻的重要規定,這就是普适性的生動體現。我們正在許多方面與基本普世價值相合流,世界各國在進步的過程中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這就說明基本原則的普适性不是個可以回避的問題。至于具體生活方式和道德取向的多樣性,則是承認這些基本前提上的多樣性,在這些問題上完全不必由誰來掌握話語霸權。這就是我本來的意思。


  老金在線——
  哈,先生如此雄辯,我權且認同。
  另一個問題:哈耶克、諾齊克都是程序正義的鼓吹者。在他們看來,窮人之所以貧窮,與市場無關,因為沒有一個權威機構在分配的過程中使之貧窮。貧富的産生,在市場條件下,不是人為地有意設計的結果,而是每個以自己的方式追求善的觀念的個人行動的結果。那麼,社會正義,或者說,面對貧窮,社會權威機構可以對此“不作為”嗎?為什麼?如果應該有所作為,那麼,對于市場的自發機制是不是一種“不合法”的幹預?

  顧肅先生——
  這個問題比較複雜,而且不同時代的理解和解決方案是不一樣的。哈耶克和諾齊克的确主要鼓吹程序正義,他們認為程序正義是可以衡量、檢驗、行得通的,而實質正義則難以做到,也無法驗證。在他們看來,隻要堅持自由市場中的程序正義,一個人的貧富就大多與其個人的努力和運氣有關。隻要不違反程序正義,姚明一年赢得上千萬美元也是正當的。政府是程序正義的維護者,即維持自由市場秩序。當然,貧窮是個需要認真對待的現象,即使是在徹底的程序正義條件下,也可能難以避免一些人的貧窮。因此,一些中間派或中偏左的自由主義者認為,在堅持程序正義的同時,也可以進行适當的實質正義的幹預,這就是羅爾斯要提出其第二條正義原則即差别原則的理由。但這種幹預必須适當,否則就會喧賓奪主。


  老金在線——
  有啟發。謝謝先生。
  《聖經》中的若幹故事已經具有了自由主義的雛形或自由主義的自發秩序原理,譬如,關于上帝之下,人人平等的說法,關于古老立法的傳說,等等。甚至雅各與上帝立約的故事也預示了強者與弱者省略“你死我活”的文化機制與趨于磋商妥協的文化原型。這類富有啟發意義的故事在《聖經》中比比皆是。但是先生在專著《自由主義基本理念》的“源流篇”中,卻舍棄了這麼重要的精神資源不談,徑從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說起。請問:《聖經》中所喻示的自由主義自發秩序不重要嗎?抑或先生另有不便言明的想法?

  顧肅先生——
  非常有趣的提問^_^,這是在将我一軍。任何一種社會主流思想都有其淵源,有長期的文化積澱。自由主義在西方社會也不是一天就發展起來的。促成其形成的因素很多。基督教中也有一些因素。我在書中提到了古代希臘和羅馬的某些自由主義的思想萌芽,而沒有正面提到聖經,主要是從世俗文化因素和主要的影響來介紹自由主義的源流。聖經中的平等觀是上帝面前的平等觀,是面對三位一體的強大權威下的一種原罪式的平等。這樣的平等畢竟是相當有限的,其對人的解放作用影響不大。而宗教改革則把人從強大權威下解放出來了,把信仰變成了個人的東西,把基督教也個人主義化了。我在寫作時撿主要的東西闡述,否則,對于次要因素僅說明就要占更大的篇幅。當然,我在将來修改此書時将會考慮你所提的這一問題。


  老金在線——
  謝謝先生的表揚。我關注這個問題,最初是從雅各與上帝立約開始的。後來閱讀薩克頓勳爵的《自由的曆史》,看見他談到:
  “當基督說:‘将凱撒的事情交給凱撒,将上帝的事情交給上帝’,彼時彼刻,他在臨死前三天最後一次去神廟所說的這些話,便在良知的保護之下,賦予了世俗權力一種其從來不曾有過的聖潔性,給它加上了其從來不曾承認的諸種限制;便标志着對專制主義的棄絕,标志着自由的開端。因為我們的主不僅說出了這一原則,還創立了執行這一原則的力量。将不得受幹預的事情保留在一種至高無上的領域之中。将一切政治權威減損到一些确定的限界之内,不再是不厭其煩的推理者們的一種願望而已,而且成了世界上最有活力的組織和最普及的團體的職守與責任……”
  此外,阿克頓勳爵《自由的曆史》專門開辟出一章兩節來讨論基督教的自由曆史,這都是極為珍貴的關于自由主義思想淵源的分析,具有非常令人信服的理論的解釋力量。
  阿克頓的分析方法給我非常重要的啟示:令我認為基督教或《聖經》所鼓吹的上帝之下,人人平等的理念,很可能是自由主義的重要源頭之一。
  雖然先生說“這樣的平等畢竟是相當有限的”,但是沒有這樣的淵源性質的“自發秩序”或“自發原理”,自由主義的發展就很可能也是“相當有限的”。先生既然在讨論“思想源流”,自由主義這麼重要的精神資源,是不能省略或繞過去的。非常希望看到先生在這方面的深入思考,并期待着給我們這些求道者一些更準确更深刻的指教。畢竟,自由主義的思想淵源,對于本土的自由主義文化建設,意味深長。

  顧肅先生——
  你的确提出了重要的問題,但對基督教在自由主義發展史上的作用,學術界有争議。它是一種文化基礎的東西,就像儒家傳統在中國20世紀的思想和文化發展中也起過重要的作用一樣。但它畢竟不是直接的理論來源,上帝面前的平等觀畢竟還不是自由主義者所明确闡述的那種平等觀,基督教還有許多直接抵制平等的東西。因此,可以把它作為一種思想源頭,一種文化改造的現實基礎來看待。我比較看重的是宗教改革對自由主義思想發展的貢獻,因為它把傳統的天主教的等級制削弱了,強調上帝面前的平等和信仰的個人自主原則,這些在我的書中都作了簡單的介紹。思想文化傳統的确是不容忽視的,我覺得類似宗教改革這樣的重大社會變革,的确有不少值得借鑒的東西。


  老金在線———
  謝謝先生指教。
  有一段曆史公案:說托馬斯·潘恩在英國與柏克相會時,因為柏克“攻擊”法國大革命,二人産生嚴重分歧。我想知道:托馬斯·潘恩與柏克的分歧是自由主義與保守主義的分歧,還是積極自由與消極自由的分歧?

  顧肅先生——
  可以說是自由主義與保守主義的分歧,盡管蘇格蘭啟蒙運動的重要人物柏克也被人看作是自由主義者,但他是自由主義者中相當保守的思想家,是數百年裡保守主義的代表者,除了鼓吹經濟自由和言論自由以外,其他如鼓吹等級制、反對革命、不喜歡平等和抽象的個人權利,都與一般自由主義的原則格格不入。消極自由和積極自由則主要是英國經驗派與歐洲大陸理性派在對自由理解上的差别,這一點伯林總結得非常清楚。


  老金在線——
  我以為托馬斯·潘恩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不過是一個積極自由主義者。經先生這樣說,我可以理解。
  您在《自由主義基本理念》的“導言”中說:自由主義“是一種寬容異己、兼容并包的生活方式……其内容是豐富多彩的,其價值訴求也是多元主義的。”在一些啟蒙話語中,這類說法比較常見。我感到這類說法特别容易給人以誤解,似乎自由主義沒有自己的敵人。但在我看來,自由主義并不是一味“寬容”的思想理念。面對極權主義,自由主義也可以“寬容”,可以“兼容并包”;其“多元”訴求中,也可以包括極權主義嗎?

  顧肅先生——
  寬容難道就不講原則,沒有是非感和正義感嗎?寬容指的是對不同思想和生活方式的容忍,但這種容忍不是無原則的。寬容和文化多元主義的界限是基本正義原則和重疊共識,比如大家都承認基本的憲法準則,如個人權利、自由、尊嚴和人格平等不受侵犯。在承認這些基本共識之上,寬容不同的信仰和生活方式,就是自由主義者所說的寬容。但你不能面對殺人犯和搶劫犯也哈哈一笑,寬容無邊,因為你所面對的是公然侵犯生命和财産權的刑事犯,他觸犯了最基本的憲法和道義準則。極權主義與自由主義水火不相容,也不是可以寬容的對象。


  老金在線——
  如果“水火不相容”,按照邏輯,後面會怎樣呢?走向“新保守主義”?走向獨裁?我的意見是,即使是極權主義意識形态,自由主義也并不試圖鉗制它的言說;于是,與自由主義密切相關的民主主義走向前台:經由辯論後的票決,決定權力的分配。這個時候,最後發揮作用的是上帝(對于不信上帝的人來說,就是命運,或偶然性)。在一個政治與文化共同體内部(相對于新保守主義的對外政策而言),自由主義與極權主義是意識形态領域的政敵——但并不是“你死我活”的。自由與民主的運作,就是豁免暴力與流血的機制性運作。我覺得法國人對待右翼分子勒龐的姿态可以參考。當然,我所讨論的“機制”,其實是僅僅适應于民主政權的。如果選民選擇了極權主義,就要并一定會付出代價。但自由主義并不因為極權主義的可能後果,而随時準備着将“批判的武器”轉化為“武器的批判”。力量的盈虛消長,在很大程度上是思想或觀念的較量。當此之際,“用觀念戰勝觀念”的啟蒙言說,它的重要性就凸現出來。

  顧肅先生——
  是的,基本同意你的說法。因為思想文化的東西最終是靠思想文化本身的發展來解決的,武器的批判不能代替批判的武器。“新保守主義”是不是就意味着走向獨裁,這一點目前尚無定論,因為要看其發揮作用的具體國度、情境和曆史條件。目前有人把新保守主義的對外政策完全等同于極權主義或國家恐怖主義,學界對此也存在較大的争議。自由主義者并不主張鉗制别人的言論,包括極右翼的言論。但他們強調任何一種言論都具有同等的發言權,不得相互壓制。而在行動領域,在重疊共識和憲政秩序的操作層面,一些最基本的原則是不能違反的,比如不得在實際行動中侵犯人權,包括侵犯各人表達自由的權利。這就是原則界限。


  老金在線——
  可能我的表述不清楚,我說“走向‘新保守主義’?走向獨裁?”并不是說二者構成邏輯關系。“新保守主義”并不邏輯的走入“獨裁”。
  下一個問題:先生認為:自由主義與“人是萬物的尺度”這類自古希臘以來的判定準則是相通的。當然,先生也反複申明,這裡的“人”,其實首先是“個人”,“個人以自己為尺度看待他人和萬物”,等等。我認為,這類看法仍然未能脫離傳統的人道主義觀念。先生真的認為“人是萬物的尺度”嗎?其實,我這樣提出問題,是想在這次難得的機會中,向先生請教:先生有無動物保護主義傾向?這個問題或許與自由主義關聯不大,如果先生認為我所問荒唐,可以不必回答。請先生原諒我的唐突。

  顧肅先生——
  問題并不荒唐。古今自由主義者主要讨論人的問題,讨論個人與社會、個人與政府、個人與群體間的關系問題,因此,人是萬物的尺度這一命題也包含了自由主義者所讨論的核心問題。至于動物權利, 則基本超出古今自由主義者所關注的範圍,屬于一個更廣大的問題。此問題可以讨論,我本人也贊成保護動物,但在實際可行性上,我還不是一個素食主義者,以為任何動物都不可食、不可碰。隻是我尊重動物權利論者所持有的信仰,這也是文化多元主義的一部分。


  老金在線——
  先生所論可謂“持中”,欣賞先生的這個姿态。
  先生在專著《自由主義基本理念》讨論“平等與自由”一章中,提到了“機會平等”概念。但在我看來,“權利平等”概念或許更重要。我想知道:“機會平等”與“權利平等”有無區别?如果有,其區别何在?

  顧肅先生——
  機會平等也是權利平等的一種形式,主要強調進入市場的平等權利,或者叫起點平等。權利平等是更廣泛的概念,包括更多的内容。與機會平等相對的是結果平等,即要求經濟所得也平等。這兩者的差别很大,任何一個社會都不可能完全做到結果平等,而強求結果平等的努力就是平均主義。完全的機會平等雖然也難以做到,但其意義在于可以維護基本的社會正義,讓能人脫穎而出,人盡其才,社會财富湧流。


  老金在線——
  自由主義的自發秩序是怎樣産生的?為什麼這種具有普适價值的思想觀念産生于西方?雖然先生的專著《自由主義的基本理念》将自由主義的“源流”上溯到古希臘,但是在我看來,這個問題或許與文化人類學有着更有意味的關聯。恩格斯在讨論摩根考察過的易洛魁人與荷馬時代的希臘人時,講到了某種有意味的“形式”。易洛魁的會議形式是:“當議事會開會時,人民——男男女女都站在周圍,按照規定的程序參加讨論,這樣來影響它的決定。在荷馬所描寫的希臘人中間,這種‘圍立’([Umstand]這是古代德意志人的法庭用語)已經發展成為一種真正的人民大會,這種情形在古代德意志人那裡也有。人民大會由議事會召集,以解決各項重要問題;每個男子都可以發言。決定是用舉手……當部落中每個成年男子都是戰士的時候,那脫離了人民的、可以用來和人民對抗的公共權力還不存在。”(參見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102-103頁)這類自發秩序,是否可以繼續向前追溯?我可不可以問一個荒唐的問題:這樣的“形式”為什麼沒有産生在中國?

  顧肅先生——
  對曆史上文化差異的原因的回答經常是非常困難的,而且許多曆史現象至今還是謎。這種人民大會是原始的樸素的直接民主制(盡管很不正規),中國的曆史上究竟是否有過類似的人民議事會,我們今天還不得而知。也許有待考古學和文化人類學的新發現,隻是在現有資料中難以找到類似的大會的例子,等級制和權威決定占了主導地位,三綱五常至少是兩千年來中國文明史的主流。很不幸,大多數人習慣于服從權威,自治能力差。但其形成的曆史原因卻非常複雜,帶有文化的獨特性,很難以單一因素或機械式因果來回答。


  老金在線——
  先生所論啟人心智。謝謝。
  在一般的學科劃分領域,學理性質的自由主義研究往往歸入“政治哲學”領域。我想知道的是:學理性質的自由主義研究,更多的屬于政治學,還是哲學?

  顧肅先生——
  更多地屬于政治哲學,既然是政治哲學,就是一種哲學,與思想史、規範理論關系密切。但我也不排斥從政治科學的角度研究自由主義,即探讨實際的政治運作和社會互動與自由主義的規範或理想間的關系。


  老金在線——
  中國的現代化過程,從很大程度上看,其實就是“與國際接軌”的過程。很明顯,在這個過程中,由于國際背景(或曰全球化背景)的存在,民主與自由的本土化不可或缺,否則就難以進入“國際社會”。但是從目前的本土環境觀察,中國的“民主與自由”進程似乎有滞後的傾向。請問先生,對這個問題怎麼看?我想這也是許多網友關心的問題。

  顧肅先生——
  進步還是存在的,盡管比較慢。心急的人希望很快進入自由民主的境界,但往往是欲速則不達。滞後也許是相對于經濟形态的飛速發展而言的,我認為政治與經濟應當大緻配套或平衡,否則就會拖後腿。事實上,今天的許多經濟問題的症結幾乎都是政治問題。所以政治體制改革勢在必行。可以做不少工作,知識分子可以研究實際可行的改革,也不妨與政府和民衆們共同探讨制度建設。可以做的事情還是很多。中産階級的壯大是個重要的曆史契機,這是自由民主發展的非常重要的社會土壤。盡管許多人對中國中産階級的現狀特别是精神狀況不滿意,但我是一個現實主義者,主張從現實出發來考慮問題和解決問題。


  老金在線——
  由于衆所周知的原因,“意識形态”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成為一個不被歡迎的政治概念。可是一些被稱為“主義”的思想,由于多具有實踐的傾向,其實往往就是一種意識形态。我想知道:自由主義是不是一種意識形态?

  顧肅先生——
  自由主義本身也含有豐富的内涵,它既是一種理論訴求、政治和法律的基本原則,也是一種生活方式和社會觀感,甚至也是社會體制改革的目标和實踐方式。意識形态的主要特征是明确的服務性,即為某些人或集團所服務;信仰性,即一般不訴諸價值中立的探讨,也不容許懷疑其基本原則;宣導性,即不斷地宣傳其基本價值觀,反複講、經常講。從這些方面看,自由主義也是一種意識形态,但卻是相當弱的意識形态,因為它在服務性、信仰性和宣導性方面與其他意識形态相比都不夠強烈。它容許批評甚至質疑、主張寬容,甚至還提倡國家中立,因此意識形态特征不明顯。今天人們對強烈色彩的意識形态不大感興趣,但自由主義是一種特殊的思想體系,也許還能夠吸引一些人的注意。更重要的是,它是訴諸個人創新和多樣化的原則,因而也與團體取向的意識形态不同。


  老金在線——
  先生的回答讓我大開眼界,從此以後,在對自由主義的思考方面,我可能有了更寬闊的眼界。非常感謝先生能這麼不厭其煩地回答我的可能非常幼稚的問題。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先生能不能用最簡潔的語言為自由主義下一個定義?盡管我知道,這也許比前述所有問題都更難以回答。

  顧肅先生——
  也感謝你們給我提出如此豐富多彩的問題,促使我進行更全面的思考,以改進今後的研究和寫作。下定義總是件難事,尤其是用最簡潔的語言下的定義。我就試一試:自由主義是一種立足于個人權利和基本自由的政治和社會原則,政府和社會等方面并非不重要,隻是需要圍繞這些基本自由而展開。如此而已,豈有他哉。


  老金在線——
  先生對自由主義的這個定義:“自由主義是一種立足于個人權利和基本自由的政治和社會原則”,如果簡化一下就是:“自由主義是一種……原則”。但我認為自由主義似乎首先應當是一種“哲學”或“理念”。說是“原則”,它的反面就是“違背原則”。而這樣的推論結果(略)就仍然容易滑入意識形态。我個人感覺,先生這個定義不嚴謹。是不是還可以做得更精當?或者我提出的這個問題沒有道理?也請先生指教。

  顧肅先生——
  你喜歡設套子讓人鑽^_^。前面你要求我用最簡明的語言來概括自由主義,所以我隻做了一個簡單的定義,強調這是一種政治和社會原則。你馬上又不滿意了。的确,任何簡單的定義都是有缺陷的,我在書中從若幹個方面闡述了自由主義,包括一種基本哲學理念、思想體系、生活方式、政治、法律和經濟訴求,它是多方面的。但說是一種原則,并不就會滑入意識形态。原則指的是其基本訴求或結論,正如法律總要規定一些原則界限,以便規範人的行為,但你不能說法律就是意識形态。兩者還是有重要的區别。我寫此書的主要目的也就是澄清一些基本的東西,與讀者分享我的理論探索。

  老金在線——
  先生虛懷若谷,的有大賢風度。
  先生不厭其煩,回答我冒昧提出的問題,讓我感動良深。盡管有些看法可能與先生還不太一緻,但是先賢有雲:“愛其所同,敬其所異”,也正是我此時的心态寫照。我企盼着能有更多的機會向先生請教。
  謝謝先生。

 

Baidu
sog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