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老師是伟德betvlctor网页版哲學系2001屆系友,現任中山大學哲學系教授、兼任哲學系主任,主要研究方向為現象學、倫理學、歐陸哲學和中西跨文化哲學。學術兼職包括國際舍勒協會(Max-Scheler-Gesellschaft)學術谘議委員會委員等。著述有《心性與體知——從現象學到儒家》、《質料先天與人格生成——對舍勒現象學的質料價值倫理學的重構》,譯著《舍勒的心靈》等。
今天我們有幸請到張偉老師為我們分享他在哲學之途上的故事。
問:老師在南哲求學的歲月中有什麼記憶深刻的故事?是什麼讓您走向現象學,并與舍勒結緣的呢?
張:我是1997年來到伟德betvlctor网页版的;填報南大第一志願就是哲學系。雖然我對文科和一些思考性的事情比較感興趣,但在選擇哲學的時候,對“哲學是什麼”這樣的問題基本上沒有考慮過。當時南大的招生簡章上哲學專業後面有個括弧,科學決策與管理,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就覺得這個好像不錯;“科學決策管理”這個名稱也的确有一點點迷惑我。那時候我們的校區在浦口,往來市區需要過大橋;老師們要花費很多時間在交通上,在學校裡呆不久,所以大一那年也很少有人管我們。王恒老師作為我們的輔導員,給予我們很大的幫助。雖然浦口給人感覺挺荒涼的,但卻有一種不一樣的學術和生活氛圍,我們和師兄之間聯系非常緊密,還有各種豐富的社團活動,和你們現在大概一樣。
對于我個人來講,印象最深刻的,或者說對我改變最大的一個事情,是二十年前,98年上半年,倪梁康老師剛剛從德國做完洪堡訪問學者回來來伟德betvlctor网页版工作之後,他做了一個主要面向哲學系學生的講座。講座題目叫做“我所理解的哲學”,它基本上構成了後來倪老師《自識與反思》那本書的一個前言。通過這個講座,我一下子就對現象學感興趣了。聽完這個講座以後的那個周末,我們宿舍三個人就坐車到鼓樓的軍人俱樂部——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那個地方有點像圖書批發市場,但是都是正版書,會比一般的書店便宜——我們三個人就跑到軍人俱樂部,一人拎了兩提商務印書館的漢譯名著,大多數都是倪老師講座裡點到的哲學家,從古希臘到近現代哲學,我們就買了很多相關的譯著。這大概就是一個轉變,從那以後我就喜歡上了現象學,于是一直做到現在。
具體到選擇做現象學的哪一方面,其實這裡面有個機緣。當時在上大學的時候,孫亦平老師給我們開過“宗教學理論”的課程。那個時候我開始在讀一些現象學的書了,有些剛好跟她的課程有關系,有一本就是舍勒的書。那本當時在大陸還沒有出,在香港出版的,是孫周興老師翻譯的《死·永生·上帝》。那個其實是從舍勒全集中抽出來的兩篇文章,我的課程論文就跟這本書有關。所以老實說,我最開始選擇做舍勒,其實并不完全是因為現象學,而是有多方面的觸動,最主要就是因為那本書比較有趣。而且當時在浦口讀書,生活和學習中可以一起交流的老師很少,而且剛從高中進入大學,會有很多困惑,對于人生、死亡這樣的話題,我們也很關注。因此舍勒那本書對我的影響還比較大。
我還記得為了寫課程論文,除了舍勒那本書還讀了一些參考資料,其中有一本就是劉小楓先生的《走向十字架上的真》。當時接觸到這個書也是一個偶然機會,這本書中有一篇文章是寫舍勒的,裡面提到了舍勒的一個命題:人是一個祈禱的X。然後我就特别好奇,将人界定為一個X究竟意味着什麼。
我們系當時先是倪老師來了,後來張廷國老師也來了,再加上王恒老師等。等我們搬到鼓樓以後,感覺在南大哲學系現象學的氛圍就起來了。大家一邊跟着幾位老師上課,一邊也自己讀書。那個時候還有一件對我幫助很大的事情:張廷國老師來南大的時候他正在翻譯《笛卡爾式的沉思》,以及與倪老師合譯《生活世界的現象學》。因為他是一個人調到南大來的,他自己一個人住在南園,所以我們會經常到他家和他交流。在他做翻譯的時候,他會找對現象學感興趣的學生,幫他看看語句翻譯得怎麼樣。那個時候我就去他家給他幫忙。正是這段經曆讓我能夠有機會非常細緻地閱讀一部原著,逐字逐句這樣對照着讀。我對現象學的興趣由于這段經曆也越來越濃厚。
(采訪現場)
問:您幫張廷國老師做的這個小活兒有點類似于校對的工作?
張:嚴格說不算叫校對。當時我們也就是在這樣一個大小的屋子裡幹活兒,有一個德文本,一個英文本,以及打印出來的中文稿子。我會把中文念出來,張老師對照着看德文,我再看英文,然後來看看這句話翻譯得通不通,以一個讀者的眼光來閱讀譯文,提一點建議。這就相當于是他帶着我一句句細讀文本,在讀不懂的地方,他會很細緻地講解。這個可以說對我個人的幫助非常大。
問:您這段經曆可以說是非常好的一個機緣。很多同學常常在獨自面對一個哲學文本的時候,感覺會很難進入到那麼細微層次的。對此您有什麼建議呢?
張:我有個主張,讀一個哲學文本,要做到讀“厚”、讀“薄”、讀“正”、讀“歪”。在大學期間,如果認認真真以這種方式哪怕隻讀一本書。也會有很大的收獲。
首先你要把一本書讀“厚”。我們知道,像柏拉圖、康德、胡塞爾這樣一些經典作家,他們的文本實際上是有很多背景性、延展性的東西的。同時代思想家會争論一些共同問題——比方說現在我和馬迎輝老師很熟,我可能會在我文章裡面暗暗地批評他,或者他會暗暗批評我;但是我們什麼都不用說,大家互相都知道。同時代思想家會共享這樣一個語境。現在如果你不去了解這個背景性的東西,那麼這個哲學家到底是在說什麼,你可能就不知道。我舉個簡單的例子:“transcendental”是非常重要的概念,它在康德那裡是有非常明确界定的。但是你會發現,如果以康德自己的這樣一個界定,回應到第一批判中所有出現這個詞的地方,有的時候是講不通的。理由其實很簡單:有的時候康德隻是在引用或者在針對他同時代的思想家,他的這個用法其實不是他自己,而是他同時代的人比如特滕斯、蘭貝特的。這其實就是我說讀書要讀厚的一個理由。這就有點類似于我們中國古代的注疏;注疏在西方也特别普遍,尤其是歐洲大陸傳統,當然在英美現在也有了。他們會把一些經典的文本拿出來,做Kommentar,把文本的背景以及其他很多東西都梳理概括出來。
當然不單單是這種背景,還有很多内容可以做。比如在聖經傳統當中有串珠注釋法,也就是所謂的以經解經。比方說《約翰福音》當中有某一個表述,那麼就會把它在《新約》《舊約》當中所有的相呼應的地方找出來,這樣就可以很清晰地知道它在整個《聖經》中的一個脈絡。所以讀厚也就不僅是去了解一些同時代的背景性思想語境,一個更加重要的事情就是回到這個思想家自己的語境中去,回到他自己的文本中去。當然,串珠注釋法去讀文本是一個非常繁瑣的工作,需要對文本本身具有相當的熟悉度;西方有很多專家學者在做,我們可以去找這樣一些注疏成果來輔助我們對原文本的閱讀。
第二要盡可能把書讀“薄”。這個前提是已經逐字逐句深入到文本中去。經典文本有自己的生發力,它整個張力你隻有在深入到經典文本中才可以看到。經典文本的豐富性是不可估量的。但是如果完全陷入當中去,就可能會隻見樹木,不見森林。所以在讀厚的基礎上,也要學會讀薄。一本經典著作,不管是第一批判這麼厚的著作也好,還是《道德形而上學奠基》這樣一個小冊子也好,給你三分鐘,或者三十分鐘,甚至三個小時,讓你來講這本書,你都要用自己的方式把這本書講出來,最核心的東西不能遺漏。這實際上是對自己非常高的要求,這樣你就會對這個文本的總體脈絡、核心部分有一個更好的把握。
第三個要讀“正”。西方的哲學研究傳統,包括漢語學界的研究,都有了非常多的積累。以第一批判為例,其實在西方可能差不多每過30、40年就會有一個典範式的解讀出現,通俗的講就是權威解讀,他的诠釋最能契合那個時代的讀者的把握。差不多是每三十年就會出現一種新的典範性解釋。所以在這個意義上,你要能夠跟着這個解釋的傳統,要有一個把它讀正的過程。這也類似于我們講經典文本和二手文本之間的關系。經典文本的重要性再怎麼強調也不為過,但二手文獻也不可偏廢,經典文本能夠自行展開它的生發力,而二手文獻能幫你打開更廣闊的問題視域,也能夠凝練你自己的問題意識。最後一個是讀“歪”。在經典文本的集注中,裡面會有各種各樣的解釋,你都可以把它讀一遍,而并不是說一定遵循一個正統解釋。就好像我們今天讀柏拉圖,并非一定要遵奉施萊爾馬赫為正統。在我們對柏拉圖有各種各樣解讀的情況下,隻有你把這些東西都有所了解之後,你才可以有所甄别。所以無論是你把它讀厚讀薄讀正讀歪,最終實際上是你自己可以駕馭這個文本。當然這不是說你可以天馬行空地瞎說,但至少你自己對這個文本本身有個立場,然後你可以來甄别别人對這個文本的解讀并有所評判。
在大學期間,如果你真的能夠以這樣一種方式紮紮實實地讀一本書,至少有一次這樣的經曆,我相信你會有巨大的收獲。而且,今天雖然我們會說讀哲學史的著作是進入哲學的最好途徑;但你會發現,思想史上那些最重要的經典文本其實都是一部哲學史,至少可以說是對到它為止、之前所有哲學史的總結。你看《第一批判》也好、《存在與時間》也好,諸如此類,它裡面一定會蘊含着哲學家對前人、特别是之前最重要思想家的評價與讨論。如果你把它既讀厚,又讀薄,就會跟着它一起對思想史有一個深入的把握。
最後,張老師寫下了對南哲學子的寄語:“昨日南大以誠樸塑我,今日我以誠樸育人。願學弟學妹們在南哲活得真實,學得踏實!”
非常感謝張偉學長接受此次采訪,為我們分享他的求學故事與讀書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