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4日晚,應伟德betvlctor网页版哲學系、伟德betvlctor网页版現象學研究所邀請,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北京大學現象學研究中心老主任、浙江大學人文高等研究院駐研學者靳希平教授在伟德betvlctor网页版哲學系報告廳舉辦講座。講座由哲學系副主任王恒教授主持。
“什麼是現象學?”靳教授開題說到,現象學是一門解放的學問:它從傳統的思維方式中解放出來,作為一種方法潛移默化地在起作用。而“回到事物本身”,使得我們能夠真正剝開表面的軀殼,看到事物是如何顯現的。
亞裡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提到:我們工作,以便有暇。(We do business , in order that we may have leisure; 德文:Wir arbeiten, um Muße zu haben. )閑暇成為工作的目的,學術就是無其他目的的閑暇行為的一種。我們的真學術,就是嚴肅認真的、無拘無束的閑聊。
西方的哲人明确強調,整部西方哲學史都是對古希臘哲學,特别是柏拉圖、亞裡士多德的腳注。海德格爾也不能例外,因為思想的發展一定是依據于傳統之上,完全的創新是不可能的。海德格爾就是借着希臘的傳統來講。
海德格爾的思想有這樣兩個來源。第一,現實因素。家裡窮,教會資助他讀書;身體也不好,有心髒病。可以說,困境使他總面臨生存的危機。生命之過程是什麼,我是如何“活”成一個人的?海德格爾就以此窺透生存的基本結構:由生,再到死中去。人之為人,就是走向你的死。整部《存在與時間》,四百多頁的書就是解決這一個問題:人是怎麼死的。但我們平常都不會這樣談論如何走向死亡,好像每一個階段做一個階段的事,你的父母勸你結婚,不會說“三十多歲你不結婚,八十多歲你就死了”。
就海德格爾的貢獻而言,一方面,在于他“談人“,對人的談論。在西方傳統中,人首先是動物,然後才有其特征,比如,logos——言,有理性,會計算,能挑選。在既有的分類中研究人,是等而次之的。另一方面,海德格爾把人作為了整個形而上學的出發點和基礎,從人開始,來談論“這”是“如何”發生的。當然,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也有其局限性,一個是無愛,沒有談到愛,然而愛可以超越“在到死中去”;另一個是,譬如藝術,梵高的藝術作品,燃燒而為永恒,也可以超越“在到死中去”。
從海德格爾的作品時期來看,有以下幾個階段。
第一個是反亞裡士多德時期(1919-1921)。這一階段的海德格爾思想是新康德主義加上現象學,一起批判亞裡士多德的存在論(Ontology),認為它忽略了曆史與生命/生活。什麼是本質?本質即:to ti en einai,the being of what was ——本質裡包含着過去。後來被羅馬人譯成essence,喪失了亞裡士多德的原意。這樣的讨論自然離生活甚遠。我們說到Onto-logy,Onto- 是詞根變形後的中性含義,就是用Logos來說Onto。海德格爾認為,這就是ent-leben,是離生活而去的,就是用理論(theo-ry,theo- 即看,靜觀地看)統治生活。
第二個階段,海德格爾轉向亞裡士多德(1921/22 冬季學期開始)。由于海德格爾發現,源始基督教的虔誠并不能解決親曆體驗的問題,不能理解把握親曆生活的關鍵環節,因而他又把目光放回到亞氏身上。在這一階段,海德格爾開設了大量關于亞裡士多德解讀的課程,《存在與時間》就是從他原計劃的關于亞裡士多德專著的導論部分發展而來。甚至他後期重要的轉折點也是從解讀《尼各馬可倫理學》開始。這裡提到一個核心概念:Phronesis 心智,也是通常說的實踐理性,人之為人的心裡面的思量、操心。海德格爾剔除了這個詞關于價值倫理的部分。比如我們說這個人懂事,“懂事”就含有倫理取向。亞裡士多德讨論實踐理性,将它與理論理性關聯起來,并認為後者高于前者,這是海德格爾所反對的。海氏認為,實踐理性之被理解為實際生活/生命的無遮掩性,應該得到更加充分的肯定。
而說到實際生活/生命與存在論的關聯,其實可以看到,我們所關心的并不是“實”的部分——比如可以被測量的,我的身高體重,我的腰圍,而是“虛”的部分——它“什麼都不是”(Nichts,虛無,無)。在海德格爾看來,解釋的能力在于人具有将其解釋為什麼的能力。把什麼“實”當成了“虛”的什麼。而且,就把這個“虛”的作為Being(存在)——這種Being,才是人之理解的真正内容。桌子的存在,the being of the table,說的并不是桌子的材料。“床不會壞”,而是床的材料壞了,才使得床壞。物理之存在,與對人的Being意味的存在之混淆,即存在論差異(之謬誤)。所謂“實在”與“虛在”之混為一談,海德格爾就批之為存在之遺忘,這個“虛”的Being,更重要的Being,被忽視了。通過這樣的思路,Being在這裡就成為核心概念。
第三個階段,1930 年代的轉向(Kehre)。這個轉向仍然從亞裡士多德開始,即解讀他的物理學(Physics),Phy- 即生長——繼而延伸至自然,Natur。Physics 本身,并非通過人而實現,而是回到“東西”本身——由此,關于整體的諸實存(Seienden)的問題獲得來真實的開端。就如一朵玫瑰的綻放(das Aufgehen einer Rosen),Seiendes的現象性是一種從自身而來的發生,一種運動,在這一運動中,“靜與動出于源始的統一性而被鎖閉和開啟”。
走向對自然本身展示顯現的發生,這大約也是海德格爾遇到老莊思想倍感親切的緣由,而他在納粹時期的反猶之舉,也與此有些關系。《黑皮本》并非海德格爾的私人日記,而是本來用于發表的文本,他從1931(32)年就開始寫。其中對猶太人之批判或者反對,以及海德格爾加入納粹黨的行為,不可歸于當下的簡單的政治正确問題。
靳希平教授認為,此事件有其内在原因,首先是浪漫主義,海德格爾自身也處在浪漫主義的思潮當中,相信德意志民族在危難時刻應有内在精神的湧動與超拔,而浪漫主義是反現代主義的;此一時期占重要地位的天主教思想,對海德格爾的影響亦深,趨于保守而反工業化。猶太人在當時的歐洲幾乎是“現代”與“工業化”的代表,這是現實的曆史層面。海德格爾本人對猶太人的批駁,一方面針對猶太人的“算計”,計算(可以說是從logos出發),針對其制作性(Machenschaft,陰謀詭計),缺乏内核的大生産和制造。另一方面,從西方傳統上,“家”是人之為人的地方,而猶太人始終是無家的、無根的。盡管海德格爾如是卷入了反猶這一政治議題,但靳教授認為,在海氏的哲學中,并沒有政治哲學。